原标题：昂玛突：万物有灵 人神共欢

　　“四素同构”中的哈尼寨子。哈尼人认为，寨神、地神和树神等诸神，都在寨子头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这里杂生着各种树木草丛，是大自然植被的有机组成部分，神灵附于其中，必须定期祭献和供奉以免除灾祸，这一理念无形地保护了森林、寨子和梯田生态系统。

　　春节过后，哈尼人的各种节日就接踵而至。农历正月第一个属牛的日子，哀牢山红河谷的哈尼人都要在这一天清洁村寨和各家的门户，举行隆重而盛大的仪式，邀请哈尼人尊崇的神灵——寨神，从大山进入村寨，以及他们的家庭、他们的生活，享受他们的供奉，以保佑山寨和族人平安、富足、幸福。这个特殊的日子，哈尼人称为“昂玛突”，汉语意为祭祀寨神活动。

　　阿扎河乡过者欧妹大寨坐落在红河县与元阳县交界的大山深处，虽然相对偏僻闭塞，但哈尼人的现代化新住房与寨子头上挺拔苍劲的大树并存，这里的生态环境还没有遭到破坏。

　　日出时分，寨子里的男女老幼聚集在李拉见老人家的小院里“踩”糯米粑粑，唱歌跳舞，为一场盛大的祭献活动做准备。

　　打陀螺比赛。节日期间，人们兴高采烈、尽情玩耍，分享着众神的喜悦。

　　2015年3月2日至4日，在红河州红河县阿扎河乡过者欧妹大寨，我经历了一场采访生涯中前所未有的传统文化洗礼。是日，我们借宿李拉见家，天刚蒙蒙亮，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糯米饭香味。随后，舂碓的声音从寨子的不同方向传来，主人家要在日出之前准备好祭祀用的物品。在哈尼山寨，家家户户“踩”糯米粑粑，意味着重要节日的到来。五十开外的李拉见，对昂玛突活动十分虔诚，一脸快乐和喜悦。然而，就是这位不起眼的老汉，日出之后，召集了村里的男女老幼近60人在自己并不宽敞的小院聚集。村民们个个眉开眼笑，唱歌、跳舞、打陀螺，表演各种文艺节目，使寂静的寨子进入热闹的节日状态。

　　吃罢早饭，村民们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不远处的寨神林走去。

　　男人们赶着肥壮的纯种黑毛猪走向寨神林

　　寨子里的年轻人每人拿着一只公鸡、一碗米和一个蛋排队进入寨神林祭献，并请摩批为其念经祷告，保佑自己出门打工等诸事顺遂。

　　吃罢早饭，寨子里的摩批李三干、马谷处和几位咪谷，率领一众村民载歌载舞，赶着肥壮的纯种黑毛猪，抱上几只大红公鸡，端上早已备好的祭祀物品，一路欢歌笑语，浩浩荡荡往寨子头的神树林方向走去。来到半山坡一处稍平整之地，大家一阵欢腾过后，妇女们停下脚步，她们没有往前而是折头返回了。按照哈尼人的古规，女人是不能进入寨神林的。

　　68岁的摩批李三干（右）和59岁的马谷处（左）在寨神林的神龛里虔诚祭拜一棵象征寨神的大树，口中念念有词，并向诸神敬献了两只大红公鸡。

　　祭献后的猪肉，按照寨子里的实际户数，平均分配到各家。

　　昂玛突是对寨神最隆重的集体公祭，是一年农耕生产全面开始的标志性节日，主要祭祀活动在本村寨神林中举行，全村成年男性参加，由祭司主持，祭毕共同就餐。昂玛突一般过节三天，不事生产。在昂玛突中，哈尼人进行的不仅仅是祭祀和祈祷，当全村人为了这个盛大的祭祀集中在一起时，村中的长辈，特别是摩批和咪谷们，也会借此将祖先传下来的关于农业生产的知识和经验传授给年轻一辈；而有关水资源利用和管理的“水规”、对山林保护的村规，也会在此场合制定或重申，以供村人共同遵循。

　　寨神林的一角，古树参天，幽深神秘，古老的锥栗大树就是寨神的化身。

　　哈尼人认为，寨神、地神本身赋有树神、植物神、五谷六畜神、生育繁殖神的能力，可以使万物兴衰枯荣。祭祀寨神的重要一环，就是到寨神树下，把猪、鸡杀好，将鸡和部分猪肉煮熟后祭献寨神，祭献后的猪肉按户均分，各自拿回家再进行祭献。

　　李拉见的兄弟李机斗在跳大刀舞。哈尼人认为，刀戟是神圣的，只有摩批才能驾驭。

　　哈尼族把自然物和自然力视为具有生命、意志和伟大能力的对象而加以崇拜，是基于哈尼族认为这些事物本身具有灵性或威力的思想基础。在强大的自然界面前，哈尼人坚信，梯田农事生产的丰歉，除了耕作技术和勤劳肯干外，还有神灵支配的部分，与天神、自然神是否关照有很大关系，只有为各方自然神举行多种多样的祭祀礼仪活动，农作物才能获得丰收。

　　在古规里，哈尼人把森林分为水源林、村寨林和神树林，并有严格的保护规定。除了有神灵威慑外，更有护林员精心管护，防止有人偷伐偷猎，也要防止牲畜等进入森林，即使是死去的树木，也不允许任何人拿走，因为大家明白，森林关系到梯田的水源，关系到大家的生存，关系到全寨人的利益，他们只是生态链上的一环，必须爱护森林、敬畏自然。昂玛突既是世俗的节日庆典，又是梯田稻作礼仪，更是对自然、对神灵的崇奉与敬畏。

　　千百年来，哈尼人的古规整合着人们的观念意识，规范着人们的行为，维护着社会的稳定和谐。而对神灵不断的敬畏和祭献，使人们从精神上获得抚慰和护佑，从而确保心灵的安稳和社会的和谐，并维系自然的梯田农耕生活。泡在哈尼文化中多年，我发现哈尼人与别的民族有一个不同之处，就是天生有一种知命乐天、豁达开朗的生活态度。毫无疑问，当下的哀牢山红河谷正在被全球化浪潮席卷，猛然间，工业文明在大山里与农业文明相遇了。人们发现，现行主导世界发展方向的工业文明并非没有遗憾，甚至毛病百出、问题丛生。比如在森林―村寨―梯田―江河这样的由哈尼人改造自然而形成的和谐生态环境映衬下，确实会引起人们对破坏环境、造成污染，甚至不断失去生活意义的西方工业化道路产生深刻反思。然而，可能会出现另一个同样重要的问题，即农业文明是否反过来就是克服工业文明弊端的必由之路呢？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并不简单，留给社会学家吧。

　　妇女们头戴面具、脚踏木屐，且歌且舞，人神共欢。

　　哈尼人把世界分为两个，一个是鬼魂神灵居住的世界，另一个是人类生存生活的世界。认识哈尼族，往往始于哈尼梯田，解读哈尼族，则一定要从昂玛突入手，因为昂玛突是哈尼人世界观的现实映射，通过举办昂玛突节，鬼神得到了安抚，世界实现了和谐共存共荣。

　　昂玛突于2010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昂玛突节日文化的多样性与丰富性，来源于不同地理山川中的哈尼人对于天地自然、时令物候的不同理解与感悟，各地在举办时间上会有一定的差异。昂玛突所承载的，是哈尼人的宇宙观、哲学观、道德观、审美观等深层文化信息，蕴含着中华传统文化基因谱序的幽深密码。（记者 罗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