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把琴一个人,弦歌半生——记峨山县彝族四弦琴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徐宝安

徐宝安弹奏自己制作的四弦。
峨山县的青山绿水间,有一种古老的乐音穿越百年时光依然清脆悦耳——那就是彝族四弦的弦音,承载着彝家人的喜怒哀乐,记录着这片土地的岁月变迁。在嶍峨古镇的花腰彝人街上,有一间典雅别致的峨山四弦传习室,其主人心灵手巧,数十年专心制琴和弹琴,让这一传统乐器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他就是省级非遗四弦琴制作技艺传承人徐宝安。
11月中旬的一个下午,记者走进峨山四弦传习室时,徐宝安正在弹琴,他轻拨琴弦,叮咚一声,带着山野清新气息的调子便响了起来。他垂眼望着琴箱上栩栩如生的“二龙抢宝”,眉头舒展,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这把他亲手雕了半个月的龙头四弦,是他与彝文化结缘半生的注脚。从司法工作者到省级非遗传承人,徐宝安把一把琴弹成了彝族文化的活态遗产。
从纸板玩具到指尖执念
1963年出生在峨山的徐宝安,童年泡在彝家调子中度过。外婆用纸板糊的四弦模型,是他对这门乐器的最初印象,那把不会响的琴,像一颗种子埋在他心里。稍大些,他跟着爱弹四弦的父亲学琴。父亲常说:“指尖触到粗糙的琴身时,像摸到了彝家人的心跳。”
可在那时,一把像样的四弦都很难找到。“我那时弹的琴,要么琴身开裂,要么音准飘忽,弹着弹着调子就‘跑’了,像年轻的阿妹唱山歌跑了调一样。”他说。
千禧年之际,从事司法工作多年的徐宝安越来越不满意手中的四弦,它不光是简陋粗糙,而且音质不佳。这种不满足催生了他自己制作龙头四弦的冲动。他说:“既然找不到好琴,不如自己做。”从此,他开始研究木雕,深入民间调研四弦文化传统,虚心向老艺人讨教。经过多年摸索,他终于制作出别具风格的龙头四弦。
那时,他有空就往山里跑,找老艺人讨教制琴选料的门道;蹲在木工房里刨木头,手上磨起的茧子又被磨破;为了雕刻好龙头,他对着彝家木雕图谱描了几百张草稿。最初的成品歪歪扭扭,琴箱的出音孔开得太大,弹出的调子像破锣。“彝家人的琴,得配得上山里彝家人的好嗓子。”他说。
每把琴都有自己的“脾气”
徐宝安亲手制作的彝族龙头四弦,是将非遗技艺与民族文化揉进木头与琴弦里的匠心之作。
选料是制作四弦的第一步。徐宝安坚持使用椿木为材料,挑选无节、纹理顺直的木料,既保证音质清透,又让雕刻更为丝滑。椿木制作的四弦,声音清脆、回声小,弦面至少有6个不对称的出音孔,出音清晰响亮,无杂音。
琴身处处体现着彝文化的烙印:四弦的龙头是立体雕刻,带着山野的灵动;圆形琴箱面板上,“二龙抢宝”图案占据中心位置,周边环刻十二生肖等纹样,还嵌着“人间仙乐,万古月琴”的吉祥语。每道刻痕都要手工打磨多日,连琴箱开孔的大小、隔挡的位置,都是他试了几十次才定下的尺寸,既保留传统韵味,又解决了老四弦音准弱的问题。“音准是琴的魂,音准不准的琴,弹不出彝家音乐的味道。”他说。
徐宝安制琴时还保留了一个古老而有趣的传统:过去的制琴师因为不识字,但也想标明自己的琴是哪一年做的,于是就采用“十二生肖”图案标注。比如,今年是兔年,就把兔的图案放到琴杆左上第一的位置。弹琴的人一看琴面上的生肖图案,就知道这把琴有多少年头。
更绝的是他的“新巧思”:给传统四弦装上扩音器和内置喇叭,这是和电子企业反复调试的结果,既保留了山野质感,又能让四弦在火塘边或广场上都能弹奏自如;琴身坠彩珠流苏,嵌七彩小灯,开灯是告诉阿妹,阿哥要领跳了,把彝家青年的浪漫融进了乐器里。
每一把琴从刨木到上漆,徐宝安全是蹲在工棚里手工完成。刻龙入木,琴韵归山。每把琴都有自己的“脾气”,得顺着木头的性子来。二十多年来,他雕了上百把琴,最便宜的几百元,最贵的数千元。有人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求得一把好琴。他们说,徐师傅的琴,能弹出彝家文化的魂。
琴声响彻广场与课堂
2014年,徐宝安成了省级非遗传承人,可他总说:“琴是用来弹的,不是用来当摆设。没人弹琴,非遗就死了。”
现在有两个徒弟跟着他学雕琴,其中一位江川的年轻小伙,每周都来打磨木头;双江第二小学的课,他教了三年,娃娃们的手指嫩,他就把琴做小些,让他们先爱上“叮咚”的声音;每周二晚上,十一二名学员挤在传习室里,从按弦开始学习……
他还把四弦往旅游工艺品、伴手礼方向推广。他说:“做琴要能养活自己,这门手艺才能传下去。”现在他的琴远销省外,有人买去当摆件,有人买去弹着玩。“不管是当摆件还是弹奏,只要能让更多的人看见,了解彝家的乐器,都值了。”
每天晚上,他带着音响去广场弹四弦,围着他跳舞的人越来越多。“以前寨子里只有老人才弹琴,现在年轻人也跟着弹、跟着跳。”他笑着说,“琴是彝家歌舞文化的纽带,弹起来,大家就聚在一起了。”
让四弦走向更广阔的舞台
徐宝安的桌上总放着一杯茶、一把琴。他弹《阿哥阿妹跳脚来》时,指尖轻揉弦,调子软得像山风;弹《迎客调》时,拨弦的劲头足,像彝家汉子的酒嗓。他说:“琴是有情绪的,高兴时弹得响亮,难过时弹得忧伤。”
一把琴,即是他的生活。特别是退休后,他每天泡在传习室,不是制琴就是教人弹琴。他记得外婆的纸板琴,记得父亲弹断的琴弦,他说:“彝家的文化,就藏在这些琴里,我得把它传承下去。以前做司法工作,是帮人解决纠纷;现在做琴,是传承彝文化的根。”
听徐宝安弹琴是一种享受,他的神态特别投入且平和:眼神或轻落琴弦上,或自然舒展,带着一种专注的松弛感,嘴角偶尔会有轻缓的笑意,既透着对这门乐器的熟稔与热爱,又有一种沉浸在音乐里的从容——像是把情绪都揉进了指尖的节奏里,温和又认真。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琴箱上的龙纹上。徐宝安拨了一下弦,调子响起,像山涧的泉水,像彝家的歌,裹着他半生的执念,往更远的地方去了。那是彝韵的回响,是文化的活态,是一把琴与一个人的半生弦歌。
如今,年过花甲的徐宝安依然每天与木屑、刻刀、琴弦为伴,将时光雕刻进木纹,将情感融入弦音。那些从他手中诞生的四弦,正带着彝族的音、形、美,从峨山的山间火塘走向更广阔的舞台。(记者 饶平)


